1928年12月28日,中国拼音文字运动的先驱卢戆章先生因病逝世,终年七十五岁,安葬在鼓浪屿鸡山下。墓碑一米多高,碑的顶部横书:“发明中华新字始祖”,正中竖书:“卢公戆章佳域”。其墓屡经遗属整修,至今完好。
卢戆章,本名担,字雪樵,1854年12月18日出生于福建同安县古庄乡。早年丧父,诸兄从事农业,戆章自幼聪颖,9岁入学,18岁参加科举落第。当“欧化东浙”之际,他收到时代潮流的影响,认为“求学期以济世,寻章摘句胡为者”,思想开始发生变化。他先在堂兄卢贞赵家塾执教一年,后又在邻村英埭头执教二年。就在这时,邻村双圳头王奇赏宣传基督教,他一听心甚向往,就同学友洪克昌一起受业于王奇赏,开始研究《圣经》,并学习西洋的科学知识,“感欧美各国皆拼音呈文,便恍然发改造汉字的宏愿”。
1875年,卢戆章二十一岁南渡新加坡,专攻英文,半工半读。1879年回厦门后,寓居鼓浪屿内厝澳。因他既会厦门话,又懂英文,所以“西人习厦话,华人习英文,均奉以为师”。在教学中,他更坚定音字改革的决心,益发猛进不懈。在鼓浪屿,他又应英国传教士马约翰的聘请,帮助翻译《华英字典》。其间,为了实现改革汉字的宏愿,他致力研究漳泉十五音和话音字。漳泉十五音即漳州方言韵书《雅苏童十五音》和泉州方言韵书《汇音妙语》;话音字即闽南白话字。他“恐漳泉十五音字母不全,于是苦心考究,至悟其源源本本”;又“嫌话音字以数字母合切一字,长短参差,甚占篇幅”。后来,“忽一日,偶触心机,字母与韵脚(即十五音)两字合切,拼法为一母一字合切成音”。从此“尽弃外务,朝夕于斯,昼夜于斯,十多年于兹矣”。有人揶揄他说:“子真撼树之蚍蜉,汉字之圣,一点一画无非地义天经,岂后儒所能增减”?可是他毫不动摇,只是“一笑置之”,仍然“置一切于不闻不问,朝斯夕斯,几废寝食”。经过十几年的苦心孤诣,于1892年写成了厦门话的切音字专著《一目了然初阶》一书,书中拟订了他称为“中国第一快切音新字”的拼音方案,提出了“语言一律”的思想。书写成后,他自己手抄全文,自费刻板,在厦门五崎顶信文斋刊印出版。书面两旁有一对联:“一目了然,男可晓,女可晓,智否贤愚均可晓;十年辛苦,朝于斯,夕于斯,阴晴寒暑悉于斯”。足见其创制切音字的良苦用心。
卢戆章创制切音字的目的,是要普及教育,提高人民的科学文化水平,使祖国富强起来。正因为他所处的时代是国力贫弱,“维强图新”的时代,法师西洋,自求富强,成为先进人士的普遍愿望,他在该书的序中写道:“窃谓国之富强,甚于格致,格致之兴,基于男妇老幼皆好学识理,其所以能号学识理者,基于切音字,则字母与切法习完,凡字无师能自读,甚于字话一律,则读于口,遂即达于心,又基于字画简易,则易于习认,亦即易于提笔。省费十余载之光阴,将此光阴专攻于算学、格致、化学以及种种实学,何患国之不富强也哉”?其爱国之心,,溢于言表。《一目了然初阶》出版后,卢戆章在鼓浪屿乌埭角和厦门二十四崎脚招集船工、小贩开班教学。他为了鼓励大家习识,还通过考试给予奖赏。实践证明,学习这种切音字,只需半年时间就能写所欲言。一时十分风行,连外国人来学的也不少,都称赞简便易学。由于他热心推行,“有从而问字者,不惜焦唇敝舌以诱之”。
1893年他又在厦门出版了《一目了然初阶》的节本《新字初阶》,“又恐推行不广,一刊再刊,毕生汗血之资倾而不顾”。他认为切音字只在闽南各属范围推广未免太狭,为此第二步添拼音通话,增加字母拼成全国通用的国音。他由出版《中国切音字母》,进而出版《中国新学》,再进而出版《中华新字》,花费了毕生的心血精力,其奋进的精神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
1898年,维新运动开始,维新派发出的十几条“除旧布新”的命令,其中有“广开言路,不论官民一律得上书言事,严禁官吏抑阻”;“奖励新著作,新发明”。此时,卢戆章的切音字得到清工部虞衡司安溪人林辂存的赞赏,便以“字学繁难,请用切音,以便学问”为由,呈请都察院代奏皇帝,请求将卢戆章字学新书颁行天下。不久,传出皇帝谕旨:“都察院奏林辂存呈称字学繁难,,请用切音,据情代奏等因,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调取卢戆章等所著之书,详加考验具奏,钦此”。卢戆章随即遵谕呈缴切音字书。可是,衙门还未及考验,戊戌政变发生,“百日维新”失败,林辂存呈请推行切音字的事就被搁下来了。
这期间,日本的台湾总督儿玉邀请卢戆章去台湾主持总督府学务课。卢戆章想借此推行他的切音字,于1899年到台湾任职,对台湾历史及日本文字颇有研究。他又重新修订方案,写成《中国切音新字》。三年后,他感到在台湾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便辞职回到厦门。
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卢戆章根据七年前的“上谕”,特地从厦门万里迢迢跋涉到北京,把《中国切音新学》一书再呈缴学部,听候考验;并请代奏。但是,当时的“谕旨”是批给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办理的,学部以此为由推了出来。卢戆章只好把著作送到外务部(它的前身即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外务部虽然接受了,但无法“考验”,因为他们是办外交的,就又咨行学部查核,两部互相推诿,把皮球踢来踢去,让卢戆章足足登了一年。第二年,卢戆章再次具禀,他恳切地写道:“计自去年迄今,已寒往暑来,尚未蒙调考代奏。戆章虽草茅下士,然平生大愿,则以四五百兆同胞皆能读书爱国,大进文明为怀。所以竭尽二十八载心血,始成《中国切音字母》一书。幸逢圣上采及刍荛,况又科举废,学堂兴,文明大启,是以戆章于万难中拮据资斧,不惮君门万里,自福建跋涉到此。乃延搁时日,守候无期,旅资告竭,寒士无颜。计惟恳请催大部,俯鉴万难守候之苦情,速赐移咨学部考验批示,是非一言,无不只遵,以便行止。”最后,学部又咨送“译学馆”审定。译学馆的文典处审查后,拟了一通3000多字的长批,称:“该书疏谬略有数端,自难用为定本通行各省”,就这样给驳回了。
经过这次打击,卢戆章知道恳求朝廷推行的路行不通,就黯然离京回厦。在返回厦门的途中,路经上海,把进呈本《中国切音字母》略加修改补充,就在上海出版发行,书名改为《中国字母北京切音教科书》,另外又出版了一本《中国字母北京切音合订》。在这两本书的书名旁刊印了他的朋友台湾富商林及商题赠的一副对联:“卅年用尽心机,特为同胞开慧眼;一旦创成字母,愿教我国进文明”。(林季商是我国现代著名文学家许地山的内兄,即林祖密,其妹林月森为许地山的发妻。)
1913年,教育部召开读音统一会,卢戆章被委派为本省的会员,这是他已六十岁了,仍不辞辛苦,到北京出席会议。回厦门后,他又先后出版了《中国新字》(包括过于字母和厦于字母)、《中华新字》(包括国与通俗教科书和漳泉与通俗教科书)。邑绅临尔嘉在为卢戆章所著《中华新字》的序里写道:“吾有卢君戆章创为新字,肆毕生精力,以求其所著必传。尔嘉读君所作,知其苦心独造,通俗易晓,故序而刊之,以饷我国民,以告当世有教育之责者”。这一年(1916)卢戆章与林尔嘉筹组中华新字促进会,并拟创作《新字月刊》和招生教授新字,后因细故争执而停顿。
1920年读音统一会会长吴稚晖写信向主漳的闽南总司令陈炯明推荐卢戆章说:“闽南欲作文化运动,不可无此君耳!”陈炯明即聘请卢戆章到漳州教授注音字母,其实他已年近古稀。
1948年,倪海曙先生在《中国拼音文字运动时(简编)》一书中说:“卢戆章是中国人中第一个由拼音文字观念和创制拼音方案的人”。
1956年,文字改革出版社重新出版了《一目了然初阶》,编者的“内容说明”这样写道:“这是1892年出版的中国拼音文字的第一种方案和第一本著作。我们说中国拼音文字已经有六十多年的历史,就是从这个方案和第一本著作算起……作者卢戆章一生从事拼音文字工作四十年,是中国拼音文字运动的一个先驱”。
1958年1月周恩来总理在《当前文字改革的任务》的报告中指出:“从1892年卢戆章的切音新字开始,当时我国的许多爱国人士也都积极提倡文字改革,并且创作多种拼音方案”。
卢先生几十年中,不仅在创制拼音方案方面,而且在推广京章官话(即普通话),推行白话口语,采用横排横写,提倡新式标点,使用简体俗字,以及实行分词连写,符号标调合注音识字等方面都在我国开了先河。自1892年以来的厦门和全国一样,语文现代化运动不断发展,厦门不少有识之士认识到推广“官话”(即普通话)和国语的重要意义,先后编写一些读本,并积极从事普通话的教学与宣传。其中的《京腔官话正续散语集》(1911年)和《新出活字快话机》(1920年)还用拉丁字母注音,它们基本上采用威妥玛式,但不完全相同,是清末切音字之后,“五四”国语罗马字之前的两种拉丁字母拼音设计。特别是卢戆章的门生乔仲敏(北京人,早年在厦执教,又是美国在厦门鼓浪屿领事馆的职员),他所著的《新出活字快话机》对北京话音节结构作了科学分析和描写,具有时代语言学的观点,他的拼音设计有许多是和现在的汉语拼音方案完全一致的。当时正是汉字笔画式的“注音字母”公布不久,乔氏不采用注音字母,而用拉丁字母注音,实具远见。他在书中还设计了一种轮式“快话机”,以此进行组词成字教学,这实际上是一种“句型”教学法,是汉语语法教学的一种发明。从他的书中可以看到卢市师生在推行共同语和创制拼音字母方面的相承关系。
卢先生毕生致力于拼音文字运动,其戆气“可谓十足”,其为国为民的思想和甘于奉献的精神,值得后人纪念和学习